过去一周，董明珠和孟羽童仍然是互联网上最火的老板和打工人。

先是“520当日的‘好久不见’直播预告”，图文一片温情脉脉，5月23日直播的开头，却是董明珠对孟羽童过往职场犯下错误的“总结清算”。在董明珠看来，可能她苦口婆心、谆谆教诲，但在年轻人看来，这更接近于一场职场PUA，是一次离职后的“职场再教育”。

董明珠孟羽童合体直播

从制造业拼搏而来，董明珠太相信她的职场哲学和品质至上主义，以至于她在流量经济取代常规销售渠道的当下，仍然处理不好流量与企业的关系，在其间常显露出无所适从的投机感和滑稽感，频繁被自己“打脸”。

作为历史转折中的传统企业家，董明珠边教训边转型，一边怀念传统制造业的权力规则，一边又向流量妥协，很努力很忙碌，但很遗憾的是，她仍然没有被年轻人选择。

不被待见的职场再教育

5月23日晚，董明珠和孟羽童“好久不见”直播如期而至，两小时的时长中，没有上演什么温情的和解大戏，有的却是被包裹在教导与和解之下的权力表演。

直播伊始，董明珠就对孟羽童投下了第一个问题：“你思想变了没有？”坐在一旁的孟羽童没有逃避，回应“还在学习”，语气小心。紧接着，董明珠在镜头前轻搂孟羽童的肩膀，面露微笑，称孟羽童还是孩子，然后开始了对孩子的批评——擅自接广告，“你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你失去了格力这个最好的平台”。

董明珠孟羽童合体直播

虽然“世纪和解”，但董明珠仍然通过语言试图挽回颜面。她的“高姿态”和说教感，与孟羽童的谦逊形成了反差。就在直播前几天，孟羽童在社交媒体上晒出她和董明珠的聊天截图，配文写着：“像是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心中满是莫名的酸楚和感谢”。言辞之间仍有对前司和前老板的恭敬。

这场直播表面和解，但二人之间的话语权完全不对等，本质上是一次董明珠对孟羽童的“离职售后”，是对年轻人的职场再教育。

在“年轻人”这个话题上，董明珠曾多次尝试摆资格、讲道理，但也多次栽跟头。2021年，她在《杨澜访谈录》节目中表示，很多年轻人都没有对自己的未来很好的定位，他们会把“挣钱”作为找工作的首要条件，从来不思考自己到了社会能做什么。去年，《我的阿勒泰》播出后，年轻人渴望休闲的生活方式，董明珠评论称，“你可以打辞职报告，可以回去休闲”，并称自己“三十几年没休息过”，“很幸福”。

董明珠对《我的阿勒泰》年轻人渴望休息的评论

在董明珠看来，授予孟羽童“第二个董明珠”的承诺是一项殊荣。她认可自己三十余年在制造业奋斗留下的遗产和经验，并顺利成章地认为孟羽童应该欣然接受她的职业规划，在她安排的秘书身份里潜心历练、积攒产业经验，而不是急于“借格力的平台”把自己变成网红赚钱。

孟羽童是否真心想成为“第二个董明珠”不得而知，但作为观众的年轻人已经对这套“忠诚换成长”“奉献即幸福”的说教失去耐心，更倾向于选择回报周期更短、主动权更高的路径。孟羽童入职格力做短视频后粉丝飞涨，抖音粉丝已经超220万，小红书粉丝近150万，2023年离职后，她的小红书商单视频报价已高达17万一条。

孟羽童的抖音账号

董明珠的职场话语体系，在格力或许仍有市场，但在短视频时代、直播间语境中，却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渴望流量却鄙视流量

在传统制造业语境中，董明珠无疑是一位成功的“铁娘子”，她在格力的渠道变革、技术转型中起到了无可替代的作用，铁腕治理、产品主义、技术转型、不搞虚头巴脑的营销，这些都曾是她掌舵格力三十多年的核心。

董明珠服膺于上一个时代的企业管理逻辑，她强调自己有“品质洁癖”，过去靠“笨办法”，“用人和材料去控制品质”。她信奉强硬的企业管理准则，曾要求把每个岗位的标准挂在墙上，员工每天上班第一件事是参照标准检讨自己的行为。此外，在用人上，董明珠尤为强调忠诚，称“忠诚和勤奋是好员工的两大必备素质”，极为反感员工跳槽，建议立法要求员工在跳槽时向公司支付培训费用。

（图源：澎湃新闻）

但流量经济取代传统销售链路，是她不能不面对的现实。和其他企业家一样，董明珠让自己成为流量IP，与格力深度绑定。2015年格力手机将董明珠照片加入开机画面，格力线上分销商城取名“董明珠的店”，今年格力力推线下新渠道，名字直接叫“董明珠健康家”。她也拥抱直播带货，2020年，她举行全国巡回直播，13场直播带货总金额达476亿元，占格力2020年全年总营收1705亿元的28%。

不过，董明珠在其间常显露出无所适从的投机感，常被“打脸”。比如她曾提到格力“不接受重新回来工作的员工”，又称“绝不用海归派”，理由是“海归派里有间谍”，但如今她亲自请回的孟羽童，恰恰是她口中最不该用的类型——前员工、即将出国留学变海归、流量体质的代表。

董明珠孟羽童合体直播

今年3月一场直播中，董明珠向小米和雷军“发难”，称“有些企业，偷技术、挖人，打扮自己一下，变成一个好像科技领导者一样的，然后外面都漂亮，就说迎合年轻人口味，其实我们要尽量的去抵制像这样的（行为）。”而据格力电器市场总监朱磊介绍，今年格力力推的“董明珠健康家”，开设目的是为了打破消费者对格力的固有认知，吸引年轻人走进线下消费场景，希望“年轻人在星巴克一样在里面办公交流”。

这次合体直播中，董明珠一面顺应流量经济的逻辑，“520”当日放出一张二人温情脉脉的合体直播预告海报，预设一出“应届生接班人与老板闹翻后重归于好”，直播间一笑泯恩仇的反转剧情。

但她又在言辞间透露出对带来流量的孟羽童表示“不屑”，不仅一落座就发问，“思想变了吗”，还继续在老板角色里批评孟擅自接代言、接广告，“犯了很大的错误”，三观“打了折扣”。

董明珠孟羽童合体直播

董明珠想要流量，却不愿屈从于流量的情绪逻辑与话语方式。她一面借用“再见老板”流量叙事造势，一面又批评流量本身。她希望格力年轻化，又接受不了年轻人为赚钱工作的心态，急着改造年轻人。她渴望格力能借直播重新出圈，但始终没理解孟羽童为何要拍vlog、做短视频、运营人设。

时代转折中的企业家

近两年，越来越多的企业家正试图完成从“掌舵者”到“企业IP的身份迁移。他们意识到，企业已经不再靠品牌影响力单打独斗，而是需要创始人亲自下场，变成可被消费、转发、模仿、再创作的“内容标签”。

而IP化是否成功的一个重要指标，便是与年轻人关系的“亲疏”。

雷军are you ok名场面

雷军是这方面的“优等生”，也是媒介形象中最为谦逊的一个。他很早就意识到流量场里话语权的改变，不介意自己的蹩脚英语被剪成鬼畜视频，在发布会上玩自己的梗，在短视频更新vlog、直播和网友聊天，线下即便被“贴脸开大”“are you ok”，也是淡然一笑，最大限度展现了一个企业家的低姿态亲民一面，这一点或许在经济上行期显得可有可无，但在社会情绪转变、人人自认“被资本做局”的当下，就显得尤为关键。

刘强东属于玩转流量的“后进生”，也在最近的“外卖大战”中偶然摸到了“去登味”的命门。过去刘强东常把“兄弟”挂在嘴边，在京东12周年的庆典上将京东的成功归功于“兄弟们”，在2018年的第二届世界智能大会上方言“京东永远不会开除任何一个兄弟”。但兄弟文化本质上是集体主义和狼性文化的衍生物，在集体意识淡漠、个体原子化的当下，这种文化很难成为一线快递员和外卖员奋斗的驱动力。

刘强东送外卖

或许是意识到这一点，或许是为取代雷军小米车祸后空缺的企业家顶流而整活，刘强东也投身基层送外卖，靠一身撞衫猪猪侠的外卖服、撞脸打工人的生无可恋脸，变成表情包，与年轻人建立了情感链接。

而董明珠，仍然没有彻底投身于流量经济的全然准备。她希望年轻人才加入制造业，却批判他们只为了赚钱而工作，她想让自己这个IP有温度、接地气，却总在言辞中流露出“我是你前辈”的结构性“登味”姿态。

董明珠开会@掌闻视讯（图源：BILIBILI）

她既不愿学“东哥”下场“演戏”，也舍不得让渡话语权，每次发言观点都强硬而坚决，不愿放松不愿柔和，至少“开罪”一半友商和网友，仿佛不如此就不能表达自己的观点和态度。这也是属于上一个时代的表达方式，姿态先于策略，威权压过共情，大多数东亚小孩都熟悉无比，也能自然代入语境，董明珠在当下的流量生态里，注定很难讨好年轻人。

“世纪和解”也许能带来一两场直播的好成绩，但流量思维上的巨大缺口让这种成绩几乎不可能持续。与孟羽童关系的反复，折射的是董明珠作为传统制造业的掌舵人对流量经济的不适应，即便她切实意识到流量经济在给企业重排座次，但在思维上仍然是坚不可摧的“品质和技术决定销量”的思维。

历史转折中的传统企业家，董明珠很努力很忙碌，但仍然落后了。

董明珠与孟羽童：“世纪和解”的背后，思维没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