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VC真的进入瓶颈期了吗？

一级市场体量小，交易低频，产品周期长，信息不透明；市场有效性短期不一定可靠，极端2-8法则（目前似乎已经是1-9）挤走绝大多数基金的收益；认知不易复用，经验常被“后浪”刷新。这样的商业模式，它的魅力到底在哪？

黑天鹅降临、明星公司爆雷，2020年无疑是一个转折点。我们试图理解投资人是如何在不确定性因素的笼罩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却意外在与云九资本曹大容的一场讨论中，收获一份向上无尽探索的要义。

和大多媒体、同行一样，此前我们对于曹大容的认知，是他MIT（美国麻省理工学院）毕业、光速中国第一人的闪亮背景，是拼多多、青云、怪兽充电、大众点评及众多科技公司的早期伯乐。本次长达数小时的线上对话，并未按照我们预想的那样成为一场关于项目或商业模式的研讨会；事实上，Ron进行了一次自我剖析式的漫谈，既有对投资生涯的反观，也有对行业未来的畅想。在他看来，“瓶颈”不是扼杀，而是漏斗，时代会筛选出真正具备远见卓识的人——当往前走走不通的时候，往上走，才能看见柳暗花明。

口述：曹大容

来源：机构投资者评论（ID: IIR_DeepView）

云九资本创始合伙人曹大容

VC的极致主义

十四年前，我把光速带入中国；2011年，我和光速美国总部谈独立设立专门投资于中国的基金；2016年创立云九，这算是我的第三次创业。

每一次创业、每做一支新基金，获取资本的认可，都是在回答一个问题：Ron，你是不是能够做得更好？

小时候在上海读书，我的爷爷教给我两件事，一个是任何事，都要做第一，不是跟人家比，而是跟自己比；第二，做人必须正直善良。我的父亲，他是中科大的物理高材生，也是中国第一位毕业后公派到美国哈佛大学的博士生，他要求我不断探索新事物，每五年要长个新本事。云九到底追求的是什么呢？我想最核心就是追求卓越，探索极致，做到我们每个人的最好，做到一个基金的最好。

所以你要更有耐心，因为一支基金意味着十年的合作。你需要理解对方要什么，努力实现它；要打造团队，要认真看案子…… 说实话，创业整件事就是难的，超级难。但现在很多事情都更明白了，对自己、对外界你会更理解、更有把握，从而打造并不断升级自己的playbook（打法）。

我们的LP来自世界各地。十年来，我很感谢多年来LP始终如一的支持、认可和信任。最近我们观察到国内LP与GP关系的新生态：GP需要去更好地理解国家战略、地方发展的诉求，去改良国内的投资环境和退出环境，在努力为LP搏取回报的基础上，更要站在国家和产业的高度去思考。这对很多GP来说是一项挑战，也是每个GP走得更远的必经之路。

另外我们去年募完了4.4亿（美元），目前比较从容，可以持续看案子。做投资二十年，当下市场确实面临许多挑战。比如疫情导致线下零售业萎缩，旅游、餐饮遭受极大打击，跨国物流成本提高，出口和高端制造受到很大影响。但我们也看到，新基建大背景下，5G和云领域诞生更多机会；半导体自主研发、国产替代的趋势不可逆转；产业互联网正在持续提高国内制造业的效率。如果转换一下看待世界的方式，有些困难似乎也是新机遇的开始。

每一次技术的革新，都将带动互联网生态的重构。上一个五年，移动互联网+4G造就了美团点评、今日头条这样数百亿美金甚至千亿美金的大公司；新一轮技术浪潮一定也会诞生全新的、改变数亿中国人生活方式的伟大公司。

以人为本，探索未知

我始终坚定认为，一个创业项目里，人是最重要的。虽然“优秀的人”的具体标准需要不断修正，但“风险投资即投人”的信念我从来没有改变过。

优秀的人，什么是第一重要的呢？我认为是mindset（思维格局）。这个概念在斯坦福教授Carol Dweck的书中提过，放在创业，我认为这个mindset就是不给自己设限，破局进阶的能力。

亚马逊的贝索斯从网上卖书到卖云服务，从电商到云计算领域的开拓者，这不仅仅是能力的问题，也不是偶然因素，这是mindset的成功。马斯克也一样，这世界没几个人会说我要送火箭上天，但说到的人，反而都做到了。

人类的mindset可以跨越所有周期与行业，是最难得的。mindset越大意味着他可以做到越大，对世界影响也更多。是否具备一个足够高远的mindset，是我们判断创始人的核心。我们投项目不仅仅看创始人的行业经验和资源，更是投创始人的mindset。

云九也是个创业团队，我们的mindset印在我们的文化中。在云九我们常说八个字：探索未知、共创未来；我们热衷于挑战自己知识的边界，探索每一种新的可能性；无论在公司内部还是外部，我们希望充分赋能云九接触到的每一个伙伴，使得大家可以一起创造更好的未来。

我们同事经常说我们基金的副业是搞服装生产（笑）。因为我们每年至少做两件“文化衫”，发给团队和我们的CEO。我们会把一些对于我们有意义的key word（关键字）印在上面，由我们自己用Photoshop设计，还挺酷的。我们去年募完两期新基金后做了一件T恤，上面印了一个单词“now”，因为我们认为抓住当下很重要——过去已经不属于我们，未来也还不属于我们，属于我们的只有“现在”。这件衣服是我们去年在夏威夷团建的队服。再比如，今年全面复工之后，我们做了一件白T恤，印了“together”，代表我们团队一起走过了不同寻常的2020开年，也纪念云九那时驰援疫情的一些行动。以后还会做别的，可能是外套可能是帽子。虽然我们不会要求每天都穿这些衣服，但将它们分享给大家就代表每个人都是这个文化里面的一份子，这个代入感和认同感是很强的。

云九资本部分团队

优秀的创业者，第二重要的品质就是探索未知的心态。小时候我们读书考试都要正确答案，长大后你发现，没有绝对的对错，以前认为对的，后来发现也未必对。探讨事情的对错有时会陷入死胡同，对我来说，事情只分知道和未知。很多人创业，还是应试教育的思路在考虑问题——什么是答案？用快速迭代、AB Test这样的技术手段去验证，也许会有结果，但对伟大的公司而言，极致的理性还远远不够。答案对不对？不重要。没有答案的时候，有勇气在路上，探索大概对的未知，这最重要。我们喜欢投资在路上的人。

第三，他必须是坚韧的。坚韧的最底层，可能就是自我认知。比如理解自己创业的动机，举个例子，他可以是为了赚钱，可以是为了向父亲证明自己，或者为了弥补当年没考上清华的遗憾……不需要多伟大，但必须清晰。996并不代表坚强，如果只凭着“拼劲”去坚韧，遇到困难的时候就容易困惑。理解自己并一以贯之，这是我认为的坚韧。

VC 3.0的起点

对于做投资这件事，我一直是心怀感激的。社会把很大的资源交到投资人手上，这个资源不光包括钱，还有我们所受的教育、拥有的人脉等等。这是一种幸运，也让我感到责任重大。

资源既来之于社会，那么也应该回馈于社会；同时社会更好，意味着我们的投资环境更好，回报会更高，更多的资源被创造出来。是不是可以这样循环下去呢？

回顾整个国内VC市场，VC 1.0阶段从2000年前后开始，随着美元玩家陆续进中国，第一批本土机构也从无到有，十多年时间共同开创了这个行业；VC 2.0阶段大约从2012年开始，大牌基金投资人自立门户，新一代GP杀出一条路——他们能找到很牛的创业者，创造出很多个快速增长的神话，也给LP带来了很高回报。

但我想，人在跑步的过程中，快是快，可是忽略了沿途的风景。每天这样奔跑，有时候会感觉少了点什么。

跑得越快就越好吗？第一个冲到终点，然后呢？除了速度，应该还有很多东西值得追求。所以我想，我们是不是可以通过投资创造更多收益以外的东西，从而同时提升基金的高度。

也许我们可以从顶级企业家身上学到一些经验。拼多多在上市的时候，招股书里写道，拼多多的核心价值观是“本分”，拼多多的本分就是为消费者创造价值；那么我就想，云九的“本分”是什么？或者说VC的本分是什么呢？

拼多多这几年发展得很快，利用这个平台，他们做电商扶贫；前不久黄峥捐出一部分股份成立了一个基金会，支持社会责任建设和科研。头条利用它最拿手的算法推荐，做了一个“头条寻人”，已经找到一万多失踪人口了。他们都是在用自己最擅长的商业手段和技术手段，为社会做向善的事。

我们早年也做过一些尝试。在云九成立之初，我们还做了一个公益种子基金“爱的小屋”，你可以理解为一个“NGO的NGO”、一个“慈善行业的母基金”的概念。我们曾先后两次支持《新京报》的记者走访四川凉山地区的“悬崖村”（阿土列尔村），形成的报道后来获得很大关注，促使政府先后投入超过6亿资金支持当地建学校、修路、发展旅游业。后来我们还支持这个记者团队报道了许多其他地区，都使得当地人民的境况发生了很大改变。

从前的悬崖村

我讲这个不是想表达我们多无私、多伟大。恰恰相反，我们是“自私”的。做这些尝试，其实是为我们自己带来了很多东西。首先，它创造了一种企业文化，有温度、有担当。第二，做这些项目帮助我们更加了解国情，理解社会上正在面对的问题，从而挖掘机会。第三，我们最终想要影响我们的CEO，带动大家都来做这些事，那我们自己肯定先要去做尝试，积累一些心得和idea（点子），对吧？第四，也是最重要的，就是我有这样的belief（信念）：这样做的基金，整个portfolio（投资组合）的回报会更高。因为就像我前面所说的，最强的创业者们已经领悟到关切社会的重要性了。基金践行这一点，就会吸引到更多志同道合的优秀创业者和我们共事，这个阵容会非常强大。

我们很喜欢一句话「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这么多年公益做下来，我们相信，每一个真心实意的付出，最终都将使我们自身收益。其实投资也是这样啊。用相对小的资源，去撬动更大的资源，良性循环起来。包括我们对内建设团队文化、培养每个员工的责任心等等，这些事情可能不是马上见到效果，但做了就是开始，做了就一定会有回报。

后来我想把这些内在的想法，外化到基金的日常运作当中。所以我们吸收了国际上的一些理念和其他机构的经验，比如ESG和影响力投资等。我们已经在制定一套适合我们基金的实践方法论，在每个投资环节加入我们对环境、社会长线影响的关注，体现在我们的项目筛选和投后管理当中。

云九正在边走边思考，探索这条路的方向。同时，我们也去影响我们的CEO和portfolio，让他们更深入地参与进来。我想，等更多的创业公司、投资机构都达成这样一种共识，都参与到这个循环中来，一个崭新的3.0时代，就自然开启了。

云九资本曹大容：向VC 3.0时代进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