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利而聚，利尽而散，“宝万之争”终于演到了大结局，有人却不知该如何收场。

文｜《中国企业家》记者王芳洁王博编辑｜米娜

2017年6月30日下午两点三十分，万科2016年度股东大会在深圳大梅沙召开。身着登喜路西装的王石走了进来，身材瘦削，脸部光滑，坐下来时，保持了一种近乎刻意的挺拔，当然也许是因为他常年运动且注意仪态。但这样一来，他一直比同一排的人高了近半个头。坐在他右侧的是万科集团总经理郁亮，左侧则是万科新任大股东——深圳地铁集团董事长林茂德。

两个半小时后，投票结果出炉，由深圳地铁集团提名的11名董事候选人全部当选，其中万科管理层占3名，深圳地铁集团占3名，另有1名外部董事及4名独立董事。正如股东会9天前发布的那张公告所说：王石不在董事之列。当天晚上，新一届万科董事会进行选举，郁亮正式当选为董事长，而王石是万科的名誉董事长。

这一天，作为万科的第二大股东，宝能系并没有派代表参加股东大会。当天上午，宝能在“广东扶贫济困日”活动上捐款1000万元，下午三时许，宝能透过多家媒体发声，表示：“从大局出发，支持万科换届方案，支持万科持续发展。”

这一天，万科的第三大股东安邦保险，被所有与会者遗忘了。根据最近的媒体报道，这是一家陷入麻烦的公司，半个月前董事长吴小晖已经不能履职。

这一天，中国恒大提前完成了全部永续债的赎回工作，总额高达1129.4亿元。与之相比，转让万科股权给深铁时亏掉的70个亿，对恒大而言如同毛毛雨，正如许家印所说：“做的都是愉快的事情。”

这一天，深圳湾第一高楼“春笋”正在紧张的施工，为第二天的主体结构封顶做最后的准备，这栋近400米高的大楼将是华润集团内地总部所在。

过去两年，因为万科股权事件，万科、宝能、深铁、华润、恒大、安邦六家大企业搅在一起，其中包括三家世界五百强。它们搅动了资本市场，掀起了舆论大战，引发了学术讨论，受到了高层的关注。不管各家企业抱有什么样的目的，获得了什么样的结果，6月30日的股东大会都是“宝万之争”问题解决的标志事件，也是各家企业发展上的分水岭。商业江河，奔流不息，有时汇聚，有时离散，从此这几家企业就将流往不同的方向。

郁亮曾对《中国企业家》表示，整个股权事件就像一部连续剧，现在终于演到了大结局。只是大家当初都是因利而聚，如今有人利尽而散，有人却不知该如何收场。

留下的万科和深铁

“我不告诉你”，王石说。

当一位股东问他，辞去万科董事长职位是否出于本愿，王石选择了回避。在自己的谢幕仪式上，这位骄傲且以心直口快出名的企业家，大概不愿说一些违背自己本心的话，例如他主动提出让贤，尽管那一定会叫宾主尽欢，也更加渲染离别的气氛。

一名接近重组过程的人士告诉记者，退休并非王石最初的本意。这也印证了王石在股东大会上所说的，辞去万科董事长是一个半月前突然的决定，最初的几天他也非常纠结，好在过了不久便“外甥打灯笼——照旧”了。

实际上，王石的离开，并不出人意料，就像他所说的，在自己有生之年、清醒的时候离开万科，早在规划范围内，只是选择哪个点并不清楚。现在，这个时间点到了。

一方面，在整个股权事件中，王石冲得太靠前，说了很多不恰当的话，一定程度上是拿自己的声誉作了祭旗。另一方面，王石之于万科，不仅是职业经理人，更是类似于母亲的创始人。但随着股权结构的再次调整，万科进入壮年时代，它需要一个能给予关键资源的大股东，一个成熟的职业经理人队伍，对母亲的需求已经降到了最低。

这一点王石早就想到，早在2000年万科引入华润集团作为战略性投资者时，原华润创业董事总经理黄铁鹰问他：“万科经营得这么好，为什么你非要替自己找个主子？公司做大了，就是别人的了，董事长的职位可是你自己的，你不怕哪天华润把你炒了？”王石回答说：“如果有人比我做得更好，炒我是应该的。”

自深特发到华润，再到今天的深铁，万科经历了三任大股东。风风雨雨33年，不难看出王石一直在股权结构和现代企业制度之间寻求平衡。2000年以前，万科的股权极度分散，前十大股东持股比例加起来不到24%，大股东深特发实力也不强，这让王石有意识地想去寻找一个有实力的大股东。实际上，早在那个时候，王石已经想得很清楚，新的大股东不会插手经营，根本原因是当时的万科并没有大量土地储备可供其套现。

那么，一旦公司做大了呢？大至成为中国最大的房地产企业呢？所以万科的股权仍要保持适度分散，及至退出时，华润也不过持股15.31%。当然这也给杠杆收购留下了空间。经过长达两年的博弈，万科的股权结构进一步集中，深铁持股比例高达29.38%，仅比30%控股股东线低了0.62%。

回顾万科股权的变迁，不难看出，每一次被迫更换大股东，王石都会主动出击寻找，他就像万科血缘上的妈妈，为孩子精挑细选一个适合的乳母。在这个过程中，他创始人、职业经理人和小股东三者合一的身份被强势凸显，足以令人震慑。现在，王石走了，也带走了物议沸腾，留给万科一个安静的发展空间。

深铁进入万科可谓一波三折。根据万科前独立董事华生披露，2015年末，在寻求原大股东华润集团的支持但未获得实质进展之后，万科管理层开始与多家央企和深圳国资企业接触，深铁应该是那时进入了管理层视野。次年3月，万科公告，与深圳地铁达成战略合作备忘录，此事并没有进入过万科董事会议程，获得了华润的强烈反弹。及至6月17日，万科召开董事会对重组方案进行投票表决，具体为，万科拟以发行股份的方式购买地铁集团子公司深圳地铁前海国际发展有限公司100%股权，初步交易价格为456.13亿元。通过股权置换，深圳地铁实际向万科注入的是两块地，分别位于深圳前海与深圳香蜜湖片区。尽管上述地块的确价值不菲，但两块地就拿到了万科的大股东，令业界哗然，华润派出的三名董事也投下了反对票。当天的会议产生了具有争议的结果，虽然万科坚称相关方案获得了通过，但当年12月通过股权置换方式引入深铁的方案还是被放弃了。

深铁最终是以现金购买股权的方式进入万科，其分别于2017年1月，以372亿元购买了华润手上的15.31%股权。当年6月，又以292亿元购买了中国恒大持有的14.07%股权，总共费资664亿元。对于深铁来说，这可算是一笔巨额投资，根据该公司2016年年报，深铁当年末账面上的货币资金仅有298.5亿元，这些钱还需要维持公司原业务的开展，因此深铁投资万科必须大幅借力于银行贷款。当然，由于一直以来稳健经营，深铁具有一定的负债空间，截至2016年末该公司的资产负债率仅33.81%。不过，瞬间增加几百亿元的负债，对于深铁的运营来说仍然是很大的负担，毕竟在2016年底之前，该公司已经有了290亿的有息负债，而公司当年的经营性净现金流不过89亿元。

短期来看，对于深铁来说，现金买股比股权置换的代价要大很多，好在万科保持了稳健的分红方案，2016年的预案是每10股派发股息7.9元。另外，当《中国企业家》向林茂德询问，未来是否有将土地注入万科的可能性，林并没有直接否认，且表态两家公司的关联交易会依照规则进行。

回顾万科股权事件进程，不难发现，自从与深铁接触后，王石和万科管理层就没有考虑过其他重组对象。和郁亮一样，深铁也是“天选之子”，即使过程再曲折，都要实现最终结合的目的。万科看重的是“地铁+物业”发展模式，在房地产市场由黄金时代进入白银时代后，围绕轨道交通展开的城市配套服务仍有巨大的发展空间，王石认为这个空间的容量可以达到铂金级别。

这个模式实际上已经由深圳地铁验证过，早在2007年，深铁已经成立了物业开发分公司，创造性地利用地铁上盖空间进行物业开发，反哺轨道交通建设。“通过物业开发市场化模式研究和运作，努力提高企业自身造血功能，实现地铁集团的可持续发展。”林茂德表示。但由于物业开发并非深铁的主业，十年来该公司的房地产业务仅限于深圳本地，规模也不大，去年的销售额不过一百多亿，与万科的能量不可同日而语。当然，以前万科也没有地铁资源，两家的结合确是优势互补。

合作已经迅速展开了，近一个多月来，很多城市的轨道交通分管领导及相关企业负责人到访深铁，希望万科能去当地推动轨道交通事业发展。就深圳本地而言，规划建设的轨道交通线路还有很长，涉及用地非常多。林茂德表示，以前大家对土地的利用非常保守，例如工业用地不能用于商业开发，地铁上用地利用比较困难等，现在针对这些问题已经有了实质的探索，而机制非常灵活的万科，“在‘地铁+物业’方面，已经甩出同行一条街了”。

2015年12月，郁亮曾在他的个人朋友圈提出一个概念——“万亿大万科”，这是万科管理层在股权事件最胶着的时候，给公众的一个许诺。一年半时间里，这个概念不断被提起，包括这次的股东大会。股民们关心，所谓万亿大万科，指的是不是市值？和之前很多次一样，郁亮只是含糊地回答这个问题，说“万亿大万科，指的是管理资产规模，即打造一个万亿级别的服务平台。”

在宣布了新一届董事会的投票结果后，已卸任万科董事长的王石，替郁亮回答了这个问题，他说郁亮的心里不是没数，而是不能说，因为这违反信息披露制度。他最后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人们总是高估了目前的能力，而低估了未来的业绩。”

郁亮曾在他朋友圈提出一个概念——“万亿大万科”，这是万科管理层在股权事件最胶着的时候，给公众的一个许诺。（图片来源：CFP）

万科目前的能力是，上半年商品房销售额为2771.8亿元，位居全国第二；长租公寓要在今年开业2.5万间，成为国内最大的长租公寓运营商；万科已将商业物业板块整合到印力集团，未来希望打造数一数二的商业运营平台。另外，万科在物流、滑雪、养老等方面也在尝试。

就在股东大会前一天，王石收到了一个“大礼包”，万科通过拍卖获得了广信房产资产包，总价高达551亿元。该资产包的核心资产为位于广州市核心区域16宗可开发土地，该等土地的剩余权益可开发计容积率建筑面积预计为211万平方米（以最终的规划为准），其中主要位于荔湾区、越秀区，周边基础设施及配套完善，地理位置优越。

一个很容易被人忽略的细节，当王石提到上述交易，林茂德低声问道：“公告了吗？可以披露吗？”显然，他已经进入了角色。而股民们则非常关心，基于目前这样的“演员表”，万科还是不是以前的万科？一些细微的事情似乎在释放信号。3月28日，深圳市国资委召开直管企业及下属上市公司主要负责人工作会议，万科作为新加入的深圳市属国资企业也在名单之列。6月初，万科内部传出调整薪酬结构计划，市场上多方认为，这是为了靠近国有企业的薪酬体系，实际上就是降薪，而万科需要警惕降薪的副作用——人才流失，据说同业早已虎视眈眈。

资料来源：《中国企业家》根据公开资料整理

股东大会上，一位股东提问，就目前的董事结构来看，万科管理层3名，深铁3名，一名外部董事来自深圳国资委下属企业赛格集团，看起来深圳国资委掌握的票数更多，这难免让人担心管理层对企业的控制力。很遗憾，万科董秘朱旭对这个问题的回复非常官方，也许只有时间才能给出答案。

林茂德反复强调，万科是混合所有制企业，深铁不是它的控股股东，只是基石股东，深铁不会插手万科的经营，“说万科降薪是因为深铁，这个锅我们不背。”林茂德说。林有很重的贵州口音，说话没什么官腔，时而有些诙谐，这让两家企业管理层的兼容性看起来不错。而在华润时代后期，万科管理层与大股东渐渐疏远，每次郁亮带队去汇报工作，都得西装革履，严阵以待。

王石应该很关心万科的人才问题，否则他不会在告别演说一开头，便引用了万科员工手册的第一句话：“人才是一条理性的河，哪里有谷底，就会流向哪里。”

想走的宝能

6月19日，深铁向万科发出了有关提名新一届董事会候选人的临时提案，21日万科将其公告出来，此时距离股东大会的召开，还剩下9天时间。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彭冰在署名文章中评价：“这是一次精彩的突袭。”

首先深铁提名权的获取相当有讲究。按照万科的公司章程，董事候选人由上届董事会或者连续180个交易日单独或合计持有公司3%以上股份的股东提出。深铁于1月25日与华润办完的交割，持有这笔股权的时间远不足180个交易日。6月9日，中国恒大宣布将持有的万科股权全部转让给深铁，但不能马上交割。如没有交割，深铁手中掌握着中国恒大委托给他的提名权，一旦交易完成，则相关权益的获取日又得重头计算。因此，大家把交割日期确定在了7月6日。

实际上，早在5月末，中国恒大持有的万科股票已经拥有了提名权，而名单应该早就准备好了。如王石所言：“早在一个半月之前，在酝酿董事会名单时，我就决定不再参加此次候选。”但深铁一直引而不发，彭冰认为原因很简单，如若深铁彼时提名，难保未来的一个月里，宝能不会提出自己的候选人。

最终的提案日期显然是精心挑选的。万科公司章程规定，股东提出的临时提案，应在股东大会召开前10天提出，董事会应当在收到提案后两日内发出股东大会补充通知，公告临时提案的内容。6月19日，深铁提出提案，21日万科公告议案，都在规定的范围内，但却杜绝了宝能提出提案的可能性。

深铁和万科对于规则的运用可谓神乎其技，用彭冰的形容是“一击绝杀，胜负已定，姚老板只能投子认输”。

不过林茂德否认这是一次突袭行动，他表示，在提名前已经征求过姚振华和宝能方面的意见，不仅获得了对方的认可，还得到了书面的确认函件。若真有此函件，对于姚振华来说，不啻为“城下之盟”。姚曾花不到两个月时间，兵不血刃地占领万科大股东之位，俱往矣。

因为万科一战，原本不甚出名的宝能系和姚振华爆得大名。当然，名声不是太好，宝能系被认为是野蛮人，姚振华则被说成是卖菜的，据说这样的形象让姚振华也十分苦恼，他明明是华南理工大学毕业，还是学校最早一批双学位毕业生，同时修了工业工程管理和食品工程两个专业。

“我是一个知识分子，干的都是踏踏实实的事。天天都是5+2、‘白加黑’，一心只是想把保险公司干好，给保民挣点钱。”姚振华接受媒体采访时反复强调。

当然，宝能系确实是卖菜起家。1995年，大学毕业刚3年的姚振华注册了新保康蔬菜实业公司，在深圳开起了蔬菜商超连锁。几年后，宝能系开始涉足房地产业。公司第一次实现飞跃发展，是2003年拿下了深业物流集团，通过“一进、一拆、一分”，获得了大量优质的资产。宝能系获得的深业物流资产，很多都在深圳笋岗地区，这里成了姚振华发家的起点，至今仍是宝能系的根据地。但笋岗地区实为深圳的物流区，这里有大量的物流仓库和商品批发市场，大概可以算得上是深圳的“下只角”了。但外界有偏见，一个发迹于笋岗的商人，总是很难让人觉得高端大气上档次。

一位原宝能系员工认为，姚振华的外形也比较吃亏，他身材不高，穿着也普通，“长得很像英国的憨豆先生，连说话的语气都像。”尽管姚振华十分富有，但他显然缺乏布尔乔亚式的精英气质。但这种气质在王石的身上特别明显，在出席股东大会时，王石不仅穿了暗格纹的修身西服，还在前胸口的口袋里插上了口袋巾。

不过，金融业内部对宝能系有不同的评价。据悉，很多券商在内部分析了宝能举牌万科的融资模型，都非常赞叹。它没有金融全牌照，只是找到了恰当的合作伙伴，在合规的前提下，综合利用了各种金融工具。从万科披露的宝能系持股结构来看，钜盛华直接持股8.39%，前海人寿通过管理的保险产品持股6.65%，剩余10.36%的持有人为钜盛华公司通过合约控制的资管计划。其中，保险资金中约80%来自万能险。

“金融资本就像血液，能赋予力量，但是其发挥作用需要通畅的渠道”，华融常务副总经理张建军对《中国企业家》表示，正是宝能系这些民营保险公司，在举牌的过程中发现了保险公司筹集资金的能力。而万能险作为一款金融产品，打通了理财资金到保险资金的通道。据张建军介绍，中国的银行理财池大约有20多万亿元，所有做金融的人，都在考虑如何科学合理地利用金融工具，来实现对这个中国最大资金池的有效利用，而宝能利用万能险就做到了。

一位熟悉姚振华的人告诉记者，姚并不像外界想象的那么复杂，人也比较讲义气，最初进入万科的目的就是想挣钱。“姚振华从国企、知名金融机构挖了一批高端管理人才，这些人原来有做银行的，有做保险的，聚在一起，就想充分利用金融工具，做一番大事业。”

接近前海人寿的人还告诉记者，仅这一家公司，便汇聚了中国平安、新华保险、生命人寿三家的人马，姚振华开出的薪水非常高。但由于三家保险公司素来风格迥异，所以三队人马在共事中也多有摩擦。并且，姚振华的管理风格也让很多人不适应，“扣得太细，一点小钱都要董事长签字。”

虽然宝能系收购万科股权，并无太大的法律法规瑕疵，但行为本身仍揭示了巨大的风险，这种风险，不仅是资金错配，短债长投带来的金融风险；更是通过杠杆被放大的资本的任性。

2015年7月上旬，宝能系第一次举牌万科。当月24日，王石和姚振华进行了面谈，姚振华表达了想要当万科大股东的意愿，也表示要维护好王石这面旗帜，但王石流露出“瞧不起”他的态度。第二天，宝能系马上增持万科，至持股10%。感受到压力的万科开始寻求解决方案，但不过一个月后，宝能的持股比例就达到了15.04%，一举成为万科第一大股东。虽然一度华润进行了小幅增持，重回第一大股东，但宝能一点没有放慢脚步，于当年12月15日增持股份至23.52%。17日，王石公开向宝能宣战，宣布不欢迎宝能成为万科的第一大股东。结果7天后，宝能系的持股比例升至24.26%。2016年6月，就在万科将与深铁重组的预案提上了董事会后，宝能系直接提出罢免全部万科董事，并在次月进一步增持万科至25%。

回顾宝能进入万科的步伐，不难看出，王石越反对，姚振华越买入，万科越抵抗，宝能越进击。一位深圳的商人这样评价：“姚振华其实也很有血性。”

姚振华当然是个强人，但形势总比人强。2016年12月，证监会主席刘士余一改平时温文尔雅的态度，直指资本市场上的举牌者是“土豪”、“妖精”、“害人精”。其后，原保监会主席项俊波也立刻变脸，说了很多言辞激烈的话，例如“不能让险资成为资本市场的‘泥石流’”、“保险姓保，保监会姓监”、“险资股权收购禁止使用杠杆资金”、“约谈十次不如停牌一次，还可以吊销牌照”等等。

12月5日晚间，保监会突然发布信息，停止前海人寿（宝能系旗下公司）万能险的新业务。同时，叫停前海人寿、恒大人寿等6家险企的互联保险业务，并派遣检查组进驻宝能调查。2017年2月，姚振华被保监会采取市场禁入措施，时间长达10年。

停止万能险新业务，对于前海人寿这样的新兴保险公司，伤害显然是巨大的。5月中旬，有媒体称，收到匿名邮件，主要内容是几页盖有前海人寿公章的文件。其中提到，前海人寿预计在2017年会有600亿元的退保金额，为避免引发群体性事件，区域性和系统性风险，希望保监会可以在一定销售额度范围内恢复前海人寿的万能险销售业务，而前海人寿将全面配合万科的换届工作。前海人寿并未确认该文件的真实性。

现在，万科的换届工作已经完成，对于宝能系来说，如何退出是一个难题。张建军认为宝能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全身而退。当然，单纯从经济上看，万科一役，宝能系的账目很漂亮，现在还有超过200亿元的浮盈。但就非常接近宝能的人来看，其实它亏掉的也不少。“前几年，宝能系势头很猛，商场上关于宝能有背景的说法很多，甚至有地方政府主动找过来寻求投资。但经过万科这件事，大家发现宝能也没什么特别的背景。”

一位接近保监会的人士同样告诉记者，姚振华进入行业的时间很短，也没有很深的关系，他之所以能迅速做大，不过是因为肯花力气研究规则。

来自保监会的数据，2017年前5个月，前海人寿原保费收入188.72亿元，在全国寿险行业排名第18名，规模保费收入190.6亿元，排第22名。值得注意的是，前海人寿的原保费收入占比已接近100%，可见公司在失去万能险新业务后，也闯出了一条路。

除了野蛮人，姚振华需要洗刷的标签还有——“破坏中国实体经济的罪人”，这是他举牌格力期间，董明珠给他打上的另一标签。在万科股权事件中，董明珠的一声怒吼起到了一定的转折作用。宝能系现仍持有不少实业企业股权，据说姚振华打算好好做，以证明自己不会破坏实体经济。作为最早引起关注的宝能系举牌案例，南玻A确实也曾发生过剧烈的人事动荡。但近期南玻的一名员工告诉记者，公司业务比较稳定，大家的工资也涨了。

已离开的华润和恒大

万科原独立董事华生在其新书《万科模式》中，详尽地记录了万科股权事件的前半场，华润是如何一步步丢掉万科的，但华生没有解答一个问题，华润掣肘万科管理层的原因是什么。

2015年7月，股权事件刚刚爆发，王石首先想到的是向大股东华润求助。当月29日，他在北京向傅育宁作了汇报，但傅表示华润有难处，首先缺乏增持资金，其次地产不是华润的主要方向，第三他不反对万科引入新的战略投资者。几天后，万科再度请求支援，希望华润首先增持到15%，但华润没有明确表态。

同年8月，万科开始推进定向增发20%H股计划，但遭到了华润的反对，华润方认为此举会摊薄自己的权益。当月末，宝能第一次成为万科第一大股东，随后华润象征性增持了0.4%，重回了大股东。

此后万科和华润沟通的重点转向资产重组，主要包括与华润置地的重组，但傅育宁觉得两家重组不具备条件。到了2015年12月，王石等人应该对华润不太抱有希望了，他们开始接触其他企业，事态的发展变得微妙起来。

2016年2月3日，万科首次向华润提出了，与深铁重组的可能性，华润当时没有发表意见。当月24日，王石发短信请求向傅育宁当面汇报与深铁的重组方案，华生没有记录，两方到底见了没有。但第二天，华润就表示要收购证金和汇金在救市时买入的万科股票。但万科似乎对这件事没有什么反应。

3月11日，王石再次发短信，请求12日或13日向傅育宁汇报。但12日上午，万科就与深铁签署了战略合作备忘录，新闻很大，华润马上就关注到了，立即询问，万科回复说签约确有其事，但上午签订的备忘录无法律约束力。郁亮与华润方面通了电话，报告此事。华润方面要求：不要就此事发布公告；如果公告，不要谈股权层面的问题。

3月12日，郁亮向傅育宁发短信汇报了与深铁签约的相关情况。几天后，华润方面对外表态，认为万科与深铁签约，没有知会华润，具有程序上的问题。但万科则表态，备忘录无法律效力，无需过董事会。此时，万科和华润的矛盾已经相当公开化。

4月9日，华润方约深铁会谈，表达计划重回万科第一大股东，希望深铁能退出重组，但遭到了深铁的拒绝。6月15日，就在审议重组方案的前夕，华润与深铁又进行了一次磋商，双方各有需求，华润方希望再获取10%股份，而深铁希望重组方案首先通过。次日，深圳市国资委也表达了支持华润作为万科第一大股东的意见，但突然，华润方面便不再接听深圳市领导和北京相关部门的电话。17日，华润的三名代表都投下了反对票。

关于上述重组预案究竟有没有获得通过，万科和华润发生了激烈且公开的冲突，此时宝能又提出了，要将万科当时的董事会成员全部罢免。王石在其个人朋友圈，直指华润与宝能已经结盟，监管层也要求华润和宝能复函，说明是否存在一致行动人。一个是央企，一个是民企，华润和宝能成为一致行动人的可能性不大，双方不过是在某个时间点上，利益一致，结成了短暂的盟友。他朝利尽，便可一拍两散。

2016年12月，国务院国资委要求华润“作为央企，不与地方争利”，并且将其在万科一事上的谈判权收缴上来。很快，华润与深铁之间的交易便达成了。

整件事情最不可思议的是，华润在是否继续担任万科大股东一事上的摇摆。反而华润对深铁重组预案的反弹，是比较好理解的，因为万科想要绕开他们来推进此事，大家一起十几年，多少有点伤感情。

今年全国两会期间，傅育宁就失去万科一事，说：“公司治理机制核心是要有一个制衡的关系。也就是经理人和股东之间要有一个制衡的关系。当企业经理人做得好的时候我们就要激励他好好做，但是，当他和公司发展方向出现偏离，或者重大决策环节出现问题的时候，那股东的制衡机制就要体现出来，这才能使一家公司长期健康发展。”

由此不难看出，万科记忆里的华润，类似于甩手掌柜，但傅育宁希望华润在某些时刻还是要出手。失去万科之后，华润只剩下华润置地一个地产平台，目前规模中等，今年上半年的销售额约为630亿元，全年销售目标为1200亿，和万科当然还有很大的差距。傅育宁接受采访时表示，将聚集集团的金融资源，支持华润置地做大做强。近日，华润置地进行了大规模组织架构调整，商业地产事业部及产业基金事业部均被提作一级单位。

今年1月，华润以22元/股的价格，将万科股权卖给了深铁，这是一个不错的对价，因为到了6月，中国恒大向深铁转让万科股权，对价只有18.8元/股了。恒大是一个鲶鱼一样的企业，2016年8月8日，恒大首次举牌万科，加入万科股权争夺战，一路增持到万科的第三大股东。谁也不知道他进来的目的是什么，但客观上，他的进入，意味着变数增加了很多，反而局势没有那么紧张了。并且，自从恒大举牌，万科股价一路攀升，原本已经浮亏的宝能系转而浮盈。

但随着监管层对举牌态度的明确，恒大人寿也受到了一些处罚，中国恒大马上表态不再增持万科，并且愿意将股份转让。最终，中国恒大以一个很便宜的价格卖掉了万科股票，但许家印拿到了一个更好的资源——深圳市国资系统内的壳资源深深房A（000029.SZ），在深圳市政府的支持下，许家印的借壳回A进行得非常顺利，他们显然也很有信心，成为深圳的上市公司。位于前海的恒大新总部已近装修完毕，等待这家总估值将达到5000亿元的企业入驻。

回到6月30日的股东大会，除了郁亮短暂哽咽过之外，整个气氛不算太煽情。万科股权事件注定要被写进商业史，但里面的每一位主角，都将告别金戈铁马的日子，有人要适应新的“婚姻”，有人要学会戴着规则的镣铐跳舞，有人要战胜失落，也有人要战胜欲望。

说起来，还是王石最潇洒。7月4日，他出现在德国汉堡的F20基金会峰会，6日，他又来到北京的京东集团总部，代表世界自然基金会（WWF）与京东签订了战略合作。

明明是主角，最后却没有戏份了，深度调查历时2年的万科股权之争，姚老板做错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