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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毒眸

自1997年开始，香港回归纪念日当天必定少不了一首《东方之珠》。

这首歌由罗大佑创作于1986年。彼时，《中英联合声明》确定香港回归的消息已过了两年，罗大佑在自己“一见钟情”的香港做音乐，每晚看到繁华夜景时，他都感觉到有种力量在支持着这座城市。如果说中国是一条龙，那香港就是这条龙的“龙珠”，“要进入到龙的身体里，一定要经过这个位置。香港像转化站，将中国的东西卖给西方，将西方的东西转化成中国人可以消化的。”

他由此创作了一首香港赞歌，粤语版的《东方之珠》。1991年，罗大佑为这首歌填了普通话版。如果说粤语版是对香港的赞美，“东方之珠，熬过锻炼，熬过苦困遍历多少变迁”，普通话版则更像内地对香港的依恋，“东方之珠，我的爱人，你的风采是否浪漫依然？”

1997年回归演唱会，刘德华和那英一同演绎了《东方之珠》。当天的香江两岸与内地的大江南北，无数人含着泪花唱着这一首歌。

这首歌分外感性，想着“东方之珠，拥抱着我”，希望海潮能“伴我来保佑你”，而我能“温暖你那苍凉的胸膛”。在回归这个节点，恰好唱出了无数人心中的绵绵情意。

从这以后，“东方之珠”成为庆祝回归时不可缺席的符号。今年回归纪念日前后，官媒在微博报道香港内容时，都会带上“东方之珠”的话题。“东方之珠”也在当天冲上微博热搜第一，网友在话题下分享自己的香港记忆，那些被港片、港剧、港乐影响的日子。

同样的歌声，背后的香港却已走过千帆。作为香港文化的缩影，一首歌影响了一代人。回归25年来，香港娱乐业又何尝不是颗种子，在内地文化娱乐产业、乃至一代中国人的文化自信中埋下，成了某种重要投射。

那英刘德华再唱《东方之珠》

香港，是由香江入海冲积而形成的港口。如今，港口的夜景繁华依旧，而这香江水早已翻山越岭，遍流古老巨龙的全身。

香江入海

在罗大佑写出《东方之珠》的1986年，时任新艺宝老总的陈少宝也在思索，当香港上下都讨论回归，关注内地变化时，如何在音乐上做和内地有关联的东西，“能打造出一个内地明星是最好”。

王菲就这样进入了他的视野。1987年，刚到香港定居的王菲在“亚太金筝大赛”中获得铜奖，新艺宝当即与她签约，并为她起了“王靖雯”这个带着“港味”的名字。名字港味，运作方式也是港味的。服装造型靠近当时香港流行的女歌手形象：长发，妆容精致，唱着适合卡拉OK传唱的、翻唱自日本曲子的苦情歌。

1992年，一首哀怨的情歌《容易受伤的女人》让“王靖雯”大红大紫。

《容易受伤的女人》MV

内地女歌手在香港唱片公司的包装下走红，内地的唱片产业却还只是雏形。彼时受到香港启发的广东唱片公司到王菲的出生地北京，科普“歌手可以签约到公司”这一概念。

先于回归发生的，是如“王靖雯”这般的商业流动，以及内地对于香港成熟文娱工业好奇地打量。

拍摄86版《西游记》前，导演杨洁还不知道飞天的动作戏该怎么制作。她和丈夫前去香港剧组探班，看到了金庸剧里演员们吊威亚的武打戏，一知半解，回来后和剧组同仁们琢磨了半天，想着应该能用钢丝系着演员来做打戏。

就像这让人捉摸不透的打戏一样，彼时的香港，用港片、港剧、港乐等成熟的文化产品，为80、90年代内地的“消费者们”构建了一个神秘的、迷人的远方。

香港电影养火了全国的录像厅，去到一个狭小、黑暗的空间里看荧幕上的刀光剑影，儿女情长，是独属于那代人的青春回忆。

第六代导演代表人物贾樟柯的青春时期常在录像厅里度过。他认为香港电影带给了他“旧闻与新知”，“弥补了一代中国观众知识结构的不足，让观众在了解传统民间社会的同时懂得尊重世俗和娱乐”。贾樟柯的电影里，总会出现叶倩文的歌曲，比如《二十四城记》里的《浅醉一生》，《山河故人》里的《珍重》。

随着内地的文娱产业起步，在香港文娱产品逐渐影响着未来成长为重要内容创作者的“贾樟柯”们时，“王靖雯”式的合作越来越多，内地从业者逐渐从在一旁好奇打量，到尝试与香港成熟工业建立良好合作。

1995年，正在筹备的央视版《水浒传》，想到香港找袁和平设计写实的、而非武侠风格的动作。制片人张纪中“三顾茅庐”，谈成了合作，袁家班全程参与了15个月的拍摄。

张纪中后来回忆，袁家班的这次参与对中国大陆武打戏起到了黄埔军校的作用。“参与过《水浒传》的所有武师、动作指导，是到今天都活跃在动作武打戏里的中坚力量。”

回归之后，两地的合拍项目逐渐增多。唐人影视创始人蔡艺侬在回归这年，组起了合拍片项目《京港爱情线》，由香港导演李国立执导，吴倩莲、李亚鹏主演，结合香港回归的背景，讲京、港两地男女不同的生活、性格及文化差异。

《京港爱情线》面世后，蔡艺侬和李国立共同成立了唐人电影。公司和台湾电视台及新加坡发行商合作，推出了《天地传说之鱼美人》《天地传说之宝莲灯》《天下无双》等古装项目，这些项目都有香港演员及幕后制作班底参与。

这些剧在内地电视台多轮播出，拿下多地的收视冠军（当时收视率仍是分地区统计），成为一代青少年的古装剧回忆，唐人也赚得盆满钵满，。

由于拍摄项目众多，李国立喊来了在TVB时的徒弟林玉芬，又和来自香港的导演吴锦源、梁胜权建立合作，一同将TVB的经验带到了横店，“如今内地剧组随处可见的通告，其实就来自TVB。”林玉芬曾在采访中提及。

内地电影的商业化进程，也被香港电影人按下了加速键。

2000年，张艺谋开始筹备“文艺功夫片”《英雄》，预算大约几千万元人民币。他找到了香港著名电影人江志强，想让他介绍一个动作导演。江志强有一天突然问张艺谋，“你要不要李连杰来演？张曼玉？梁朝伟？”张艺谋说当然好了，可是那样投资一下子就上去几千万，江志强则回答，不要紧，现在市场很好。

就这样，《英雄》预算提到了2.6亿元人民币，香港动作导演程小东、摄影指导杜可风也都加入。最终，《英雄》在江志强的发行下售往全球，收获了近14亿人民币的全球票房，仅内地就有2.5亿。

差不多同一时期，被年轻人捧上神坛的，却是周星驰的《大话西游》。

1997年左右，这部在内地票房惨败，被批为“文化垃圾”的电影在清华大学论坛上流行。“曾经有一份真挚的爱情放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等我失去的时候我才后悔莫及。”等台词被摘抄至论坛上，在北京高校圈引发轰动。2000年，将要毕业的中国人民大学学生，用集体观看《大话西游》的方式作为毕业典礼。

2001年，《中华读书报》如此解释《大话西游》的流行：“学生们由于在中学受老师的影响，有一定的语言模式，进入大学后又不可能直接把成年人的社会语言拿来用，于是就出现了这个语言缺乏的过程。他们急于找到一种可以表达自己、表达大学新生活的语言……《大话西游》戏谑的、荒谬的语言就在此时与学生们一拍即合。”

不仅仅是《大话西游》，周星驰的电影对内地“梗”文化的影响源远流长。直到现在，周星驰电影里的台词“我全都要”“还有谁！”“洗地”仍是流行网络用语。不夸张地说，周星驰影响了2000年前后十余年里年轻网民的表达方式。

时代变了。就在《大话西游》票房惨败的1994年，“王靖雯”摘掉了这个港味十足的名字，换回了原名王菲，发表了几张有内地从业者参与的专辑。1997年，她宣布不再推出粤语专辑。不过次年央视春晚，她和那英合唱《相约九八》时，名字背后仍有个括号，备注香港。

从王菲到王靖雯再回到王菲，是摘掉了港味又延续了港味。这也是香港回归之后，资本与制作力量向内地转移的缩影：港味看似后退了一步，实则是渗透到了内地文娱产品的方方面面，并在未来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北上

“你一定要唱，这歌肯定会在国语圈很红！”

在筹备新专辑《黑白灰》时，英皇娱乐相关负责人劝陈奕迅在专辑中加入《十年》。“结果真的唱红了！”陈奕迅后来接受采访时仍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人家介绍我，都说‘唱《十年》的这个’。”

陈奕迅凭《十年》在2003年打入了内地，此曲直到2018年还能入围“全球华语金曲奖最广泛点击k歌”。

“如果那两个字没有颤抖”

同年，同属英皇娱乐的歌手容祖儿也凭普通话歌曲《挥着翅膀的女孩》在内地大红，还在2005年央视春晚登台演唱这首歌。

但这一年，对于香港文娱界来说绝不是好年份。

4月1日，张国荣从香港东方文华酒店24楼坠下身亡，享年46岁；8个月后，和张国荣、谭咏麟并称“两王一后”的女歌手、“香港的女儿”梅艳芳也因病逝世。高晓松曾感慨：“就好像一个年代的逝去似的，因为他们那个时代，是香港最真诚的时候，真诚的在做事、唱歌的年代。”

图源：微博#张国荣梅艳芳超话

仿佛时这句话的印证一般，香港唱片行业在两年后降至冰点。这年香港地区发行的实体唱片，总销量大概只有200万张，而当年很多歌手一张专辑单是在香港地区的唱片销量就能突破20万张。

“其实香港歌手很需要内地演出和发片的机会。”李克勤曾在采访中坦言。香港唱片行业的颓势之下，开拓内地市场成为更多歌手的选择。李克勤、Twins等香港一线歌手均在2005年推出普通话歌曲，其中《莫斯科没有眼泪》至今仍是KTV热门曲目。

对香港歌手而言，此时在内地还有一个异常重要的“打歌节目”：由央视主办的《同一首歌》，在每周五晚上七点半，同时段常年居于收视率第一，形式相当于多位歌手的拼盘演唱会。

很多香港歌手因为反复在《同一首歌》“打歌”，扩大了内地知名度，比如陈慧娴的《千千阙歌》，陈慧琳的《不如跳舞》，张柏芝的《星语心愿》等等。

香港歌手推出普通话版，并频繁到内地“打歌”，背后是香港歌手运作思路的变化。

英皇娱乐2006年就在北京成立分公司，负责艺人在内地的种种事宜。他们或许也感受到了变化背后的危机：2004年首届《超级女声》亚军王媞，早年曾签约英皇娱乐，但并无水花，一直到参加内地选秀比赛才崭露头角。

香港歌手的轨迹，在那几年与香港导演有了些许的重合。《内地与香港关于建立更紧密经贸关系的安排》在2003年正式签署，规定港产片将不再受到引进大片的进口限制，香港和内地的合拍片可以作为内地电影进行宣传和放映。

香港电影人开始北上寻找机会。动作戏、喜剧片、古装戏这三个成熟类型成为合拍的首要选择。

华谊兄弟与周星驰合作《功夫》，捧红内地“星女郎”黄圣依；跟成龙合作《宝贝计划》，内地演员高圆圆、陈宝国是主演之一；徐克和内地制片人马中骏合作《七剑》，有电视剧版和电影版……从2003年后的近十年里，合拍片往往能占据当年内地票房排行TOP10的半数及以上。

黄圣依《功夫》

“香港与内地的合作越来越紧密，内地对电影的政策越来越宽松，尤其是对香港电影的发展起到了很大的帮助，我也是其中的受益者。合拍片的确是香港电影的出路。”周星驰在2007年的采访中说。

而在这一年，香港本土电影无论是产量上还是票房上，都是八十年代以来的最低潮。

香港电视剧导演播撒的种子，也到了丰收的时候。

唐人影视在2003年拿下《仙剑奇侠传》的版权，前TVB编审邓紫珊扩充了人物线，将整体剧本风格由武侠改为仙侠，李国立带着梁胜权、吴锦源开始了拍摄。

2005年1月，该剧正式播出，先是在地方台创下了11.3％的收视率，首轮上星播出后平均收视率3.8％，最高达4.9％，一直到5年后，它仍能在贵州卫视黄金档播出。

这是内地第一部仙侠剧，到现在，也被称为“国产第一仙侠剧”。《仙剑奇侠传》的持久热播，让香港电视剧导演在仙侠剧领域站稳了脚跟，此后的10年里，国产的仙侠世界，甚至把范围扩大到整个古装剧，都很难离开香港导演——

把李国立与梁胜权、吴锦源、林玉芬排列组合多次，能凑出《天外飞仙》《仙剑奇侠传3》《轩辕剑之天之痕》等仙侠剧导演名单；创造央视八套开年戏收视纪录，为央视带来过亿广告收益的穿越剧《神话》，同样由香港导演蒋家骏执导。

正如香港电影导演有类型片的优势，香港电视剧导演也始终有仙侠剧这种用传奇、戏说来解构历史的传统。

香港导演王晶于2004年定居北京，接到台湾八大电视总裁杨登魁首次对内地投资的合拍剧集项目《天下第一》，并同时担任制作、剧本、监制三个职位。这部剧还请来了《英雄》动作指导程小东，让这部剧踩在了电影和剧集黄金交叉口，营造出优良的武侠质感。

时至今日，仍有网友时不时怀念《天下第一》，片中大反派曹公公与段天涯大战，也留下一个著名的梗“曹公公这一退，中国武侠片倒退了20年”。

《天下第一》

香港影视人慢慢地在内地站稳脚跟，但香港音乐行业却需要从内地引入“活水”。仅仅让香港歌手发布国语歌，已经不足以吸引这个广阔市场歌迷的注意了。内地造星逻辑已经彻底改变，到2009年，选秀歌手发布的专辑占据新专榜半壁江山。

这一年，周笔畅以八位数的金额高价签约香港金牌大风，成为公司首位签约的内地女歌手。金牌大风砸下过百万人民币在香港举行盛大的签约仪式，并宣布将把周笔畅打造为近年来第一位在内地、香港、台湾全方位发展的内地女歌手。

为了拓宽内地市场，金牌大风也需要2005年“超级女声”亚军周笔畅。而周笔畅也不负众望，横扫2009年香港乐坛颁奖礼。2年后的报道里，她的专辑销量持续蝉联销售冠军，代言金额也达到了7位数，为金牌大风创收不少。

合流

2011年卫视电视剧平均收视亚军，是杨幂主演，于正担任编剧和制片人的穿越古装剧《宫锁心玉》。

看于正的履历不难发现，他是一个“港味”很重的导演。早年师从香港导演李惠民，虽然很快就不欢而散，但于正已经学来了香港古装剧的经典配方：历史可以不考究，服化道尽量艳丽，台词和感情可以充分现代化，剧情节奏要快，同时要有对封建制度的批评。

于正转为制片人后，在2018年前也多和香港导演合作。《宫锁心玉》《宫锁珠帘》《陆贞传奇》的导演是李慧珠，《锁清秋》《美人心计》是吴锦源。

《宫锁心玉》走红，正是85花酝酿流量的时候：电视台仍是强势渠道，视频网站有了烧钱买版权的苗头，社交媒体声量正盛，年轻人的声量成倍放大。

盘点85花、乃至几位流量小生“积蓄”流量的作品脉络，基本与香港导演息息相关。李国立像是一条主干，大家随后都在这一基础上分叉开，逐步延伸——

让杨幂、唐嫣、刘诗诗打开认知度的，是李国立带着林玉芬、梁胜权做的《仙剑奇侠传三》。《宫锁心玉》（李慧珠）让杨幂再上一层楼，《古剑奇谭》（梁胜权）捧出李易峰、陈伟霆两大流量；刘诗诗是《步步惊心》（李国立），和唐嫣同样受惠的《轩辕剑之天之痕》（李国立、梁胜权）；赵丽颖则历经《陆贞传奇》（李慧珠）、《追鱼传奇》（吴锦源）、《花千骨》（林玉芬）。

后来为其巩固流量地位的几部作品，同样离不开这几位导演。比如林玉芬拍摄了《三生三世十里桃花》（杨幂主演）、《醉玲珑》（刘诗诗主演），吴锦源拍摄了《楚乔传》（赵丽颖主演），李慧珠拍摄了《锦绣未央》（唐嫣主演）。

不难看出，2010年前，香港导演的仙侠剧IP来源，主要还是来自台湾。2010年后，《步步惊心》《花千骨》已经是晋江网文中的成功IP。但晋江网文的起始，又深受港台文学和影视的滋养，比如《甄嬛传》受到了《金枝欲孽》的启发。

到这个节点，香港、内地、台湾的文化已然形成闭环，消化后自成一套良性循环体系。

香港导演与内地的合作，并不是一路坦途。《金枝欲孽》监制戚其义自2012年就来到内地，但几年来一直有“水土不服”。他说香港很少会出现演员大过导演的情况，但大陆却常出现演员主导一整部戏的情况，甚至这部戏能不能开机都由演员决定，“这是天大笑话”。

电影导演也有漫长的投石探路期。初到内地时，陈可辛顺应合拍片古装大片风潮拍摄的《投名状》《武侠》均反响一般。擅长现实主义题材的他曾开过一个玩笑，刚来内地拍片，想拍一千万的电影没有人投资，却有很多人拿着一个亿排队请他拍大片。

根据内地情况做微调也是常见动作，彭浩翔第一部《志明与春娇》2010年在内地走红后，续集《春娇与志明》开始打入内地市场，请来了杨幂、黄晓明助阵，他还准备两个有微小调整的粤语版本，电影中，内地版本大家用微信，到了香港手机屏幕上出现的则是Facebook。

投石探路在2013年有了回响，标志性事件就是陈可辛作品《中国合伙人》在这一年的上映。

该片以新东方创业历程为原型拍摄，在内地收获了超5亿票房。这部剧回到了陈可辛在香港时擅长的现实题材，他也以此为分水岭，不再想怎么将香港和内地的元素融合，而是完全本地化，找内地的演员，讲内地的故事。

一度80%发行的电影都是港片的博纳，也在2014年找到了香港导演+主旋律的路子，此后的两部主旋律大片票房节节攀升：2014年徐克执导的《智取威虎山》破8亿，2016年林超贤执导的《湄公河行动》破11亿。

“找香港导演拍主旋律，其实是内地的选择。”香港电影研究者魏君子说，内地电影市场商业化后，主旋律影片也必须跟上时代潮流，类型化成为必由之路。“内地导演没怎么受过类型化训练，但香港导演在这方面就很有经验。”

那也是热钱涌入文娱行业的年代，传媒成为资本市场热概念。最早与香港导演合作的华谊兄弟、博纳一早上市；曾和徐克合作，后来又出品《花千骨》的慈文传媒，《宫锁心玉》《古剑奇谭》背后公司欢瑞世纪也相继上市。

剧集要流量，电影要票房，这些都是上市的资本。香港导演的能力被彻底发挥。

资本的涌入，造星一本万利，流量玩法……多方合力下，内地的“大片”时代到来。电视剧制作规模动辄破亿，电影票房动辄破10亿，连户外真人秀也可以有亿级的招商。

香港歌手们，也要来沾一沾这点石成金的火热氛围。

2014年以前，邓紫棋已经是香港实力强劲的新生代女歌手：出道3年就成了首位在香港体育馆开唱的90后华语女歌手，2013年入围台湾金曲奖“最佳国语女歌手奖”，但在内地的知名度仍是寥寥。

2014年，她参与了音乐竞演综艺《我是歌手第二季》，节目中的惊艳表现成功助她打开了内地市场，出场费暴增25倍。

邓紫棋的走红，宣告造星彻底从唱片逻辑转向综艺逻辑。

捧红王菲的音乐人陈少宝在邓紫棋走红后，就曾聊起香港音乐市场的变化：“以前的香港歌手都是在本土积累一定名气后，再慢慢将影响力辐射到内地，但现在这样做很难了。像邓紫棋，她在香港出道很多年，但真正打出名气还是这次上《我是歌手2》。所以我常跟新人说，要重视内地市场，多参加内地综艺节目。”

此后，一系列真人秀节目开始找到香港艺人。张智霖、袁咏仪以及蔡少芬、张晋在真人秀里秀恩爱，吴镇宇带着孩子上了《爸爸去哪儿》。

资本热潮下，内地与香港的合流愈发明显。合流，既是找到了自己的语法，也是一种合力：将流量拱到了最高点。

奔涌

56.8亿收官，内地影视票房第一——2017年，《战狼2》上映后接连打破记录，最终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票房高度。

虽然没有香港导演的参与，但《战狼》依然有着香港电影的痕迹。该系列的导演、编剧、主演吴京就是在香港影视体系下出来的演员。1996年，他主演袁和平执导的电影《功夫小子闯情关》出道，后来出演过大量香港武侠剧、警匪片。

电影学者戴锦华认为，可以将《战狼2》看做全盛期香港电影的某一种形态再现，“或者你可以从另外一个角度上看，它非常成功地履行了动作片这种功能，多数人在里面获得的是肌肉的满足，而不是头脑的或者是精神或者是身份认同的满足。”

美国知名电影学者大卫·波德维尔对香港电影的评价是“尽皆过火，尽是癫狂”。梁文道曾在播客中分析，就是不惮于用最为娱乐人的方式制造产品：《男儿本色》里的枪战戏是极其不考究的，但是看起来足够“爽”——某种意义上，这也和不注重考据历史，更擅长戏说和解构的港剧类似。

总而言之，《战狼2》主角冷锋的个人英雄主义曾被诟病，但这的确是一部成功的“爽片”。主旋律类型化的探索仍在继续，2021年再度打破记录，成为内地影史票房第一的《长津湖》，也是阶段性成果。

这部由陈凯歌、徐克、林超贤联合执导的战争片，有着过往电影难以企及的大场面。

香港过去的黄金类型警匪片也在内地蓬勃生长，《拆弹专家》拍到了第三部，《反贪风暴》拍到了第五部，《怒火重案》内地总票房超13.14亿，成中国影史港片票房冠军。

《怒火重案》“疯批美人”谢霆锋

警匪片也是流媒体平台为港剧提炼出的“港味”。2016年后，内地视频平台进入自制剧时代，港剧是争取用户的筹码之一。内地的大投资也让过去只能放进更多吃饭、喝糖水镜头的香港警匪剧，动作场面大幅度升级，《使徒行者2》《飞虎之潜行极战》等视频平台投拍的港剧均到海外多地取景拍摄。

但警匪剧的升级必然代表着港味升级吗？有些懂粤语、熟悉港剧的观众发现了端倪：合拍港剧里的粤语似乎是在普通话的语法在说，相比于过去的老港剧，少了很多粤语俚语。

一位参与过香港合拍港剧的制作人告诉毒眸，合拍港剧需要考虑内地观众，平台负责合拍片的也看不懂粤语俚语，因此会提出修改建议。

进入合拍范畴，有平台根据大数据来推导用户喜好（CP线、人设偏好、演员偏好），同时规避掉风险后，合拍港剧变得规整，但却少了一些“过火”“癫狂”。反而是在一些小众题材的类型里，能看到未经修剪的个性，如志怪题材的《金宵大厦》，把事件“罗生门”的多面拍出来的《叹息桥》。

有趣的是，深受香港影视行业工业影响的于正，在香港大受欢迎。《延禧攻略》是2018年TVB收视冠军，2022年《尚食》虽然收视在今年仅排第八，在播出时仍是该档期的热门。几位港剧从业者曾都对毒眸追于正剧的体验。

正如过去香港武侠剧里响着一代内地古装剧一样，如今的内地剧集的叙事方式也在影响着港剧。一位香港导演告诉毒眸，《隐秘的角落》《开端》这些剧他们都会看，“对人性隐秘点的剖析，还有时间循环的脑洞，都很精彩。”

历经二十余年的交融后，香港和内地的文化在形塑着彼此。

TVB这些年的变化是最典型的例子。自2015年华人文化成为TVB最大董事后，TVB与内地的合作就在持续进行，其合拍项目正是在华人文化与内地视频平台的牵线搭桥下完成。时任TVB总经理的杜之克曾提及一个最理想化的合拍项目：李国立的《京港爱情线》，一个真正的两地故事。

2021年担任TVB行政高管的曾志伟和王祖蓝，更是为TVB带回了内地视频平台惯用的大数据系统，以及成熟的内地综艺模式。TVB也做起了选秀《声梦传奇》，如今《声生不息》舞台上的炎明熹就是节目的冠军。

记录中国扶贫故事，豆瓣评分9.5的TVB纪录片《无穷之路》正是在这一阶段播出。“希望没去过内地的香港年轻人，真正去了解内地。”在内地从业十几年，执导过《兰陵王》《择天记》的钟澍佳也受邀回到TVB，担任合拍剧总监，他的重要任务就是：为台里的新人导演、编剧、演员等创造机会，参与到不同类型和不同规模的制作里吸取经验。

《京港爱情线》这样的故事也有了落地的可能。《白色强人2》的总监罗永贤曾向毒眸提及他未来想要尝试的故事：发生在大湾区医院里的故事。大湾区这个连接两地的地方，天然有碰撞、交融、探索，是良好的故事素材。

即将收官的港乐音综《声生不息》，是在TVB、湖南卫视联合播出的香港回归25周年献礼音综。它是一次新鲜的尝试，让内地、香港的歌手共同合作演唱港乐。在内地选秀难以举办的当下，TVB所举办的选秀节目能否在内地播出以获得更大的影响力？

在《声生不息》第10期的最后，再次响起了《东方之珠》，演唱阵容横跨线上线下，并不止于节目常驻歌手：大屏幕里的那英和谭咏麟率先开场，现场的林子祥和叶倩文老师接着领唱，歌手们站在了观众中间，全场大合唱此起彼伏。屏幕那段，还有TVB一众演员陈豪、马德钟等一同合唱。

25年年前的香港特別行政区成立庆典大會上，林子祥和叶倩文也曾在台上演唱《东方之珠》。彼时同台的，还有四大天王、谭咏麟和王菲。当时的《东方之珠》的歌词做了一定修改，比如疑问句“东方之珠，我的爱人，你的风采是否浪漫依然？”改为肯定句“东方之珠，永发光芒，你的风采永远灿烂不变。”

25年后《声生不息》的舞台上，林子祥和叶倩文领着众星，再度唱响《东方之珠》，依旧是感性、缱绻的原版，“你的风采是否浪漫依然？”

从改变到不变，有些东西分明已然改变。这香江水啊，一路北上，完成合流，未来也将一同奔涌向前。

香港回归25年，“风采浪漫依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