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但我还是想写出来，分享给各位。

原因很简单，事儿很小，却意味深长。

燕子在“汤臣一品”发粪涂墙

这件事与山西大同华严寺景区有关。

华严寺名气不是很大，不说整个山西，即使在《黑神话：悟空》27个山西取景地中，它也不如隰县小西天、应县木塔、云冈石窟等更有影响力。

但这不意味着华严寺实力弱。

事实上，华严寺亮点多多，它始建于辽1038年，寺名出自《华严经》“慈悲之华，必结庄严之果”，它的大雄宝殿是中国现存辽金时期最大佛殿之一，同时有国内最大的琉璃鸱吻（宫殿屋脊正脊两端构件上的装饰，外型略如鸱尾，又名蚩尾、祠尾。古人认为蚩尾乃水精，能辟火灾），还有被梁思成称为“海内孤品”的藏经壁柜、较为少见的“东方维纳斯”彩塑。

说到梁思成，当年他和林徽因第一次前往山西考察，即直奔华严寺而去。

为什么？

因为，日本建筑学者伊东忠太1902年曾考察华严寺，不仅画下了详细的平面图，还记下了具体特点，让读到考察报告的梁思成为之神往。

亲自考察一番后，在《中国建筑史》一书中，梁思成对华严寺进行了深入、全面的书写。他提到，大同是辽代西京，华严寺则是一座皇家寺院，曾供奉帝王铜像、铁像，规模宏大，建筑众多，“现存的辽金木构和遗址，只是其中一少部分”。

了解大同华严寺的实力后，进入我们今天要谈的主题——在华严寺观光，有时会遭遇“天降惊喜”，有鸟粪掉落在身上——当然，这种事发生的概率很低。

更常见的，是大家在华严寺大雄宝殿外墙所看到的，大量鸟粪“撒落”在墙上，多得游客担心鸟粪会影响古建存续。

今年9月20日前后，便有游客在一家网络平台向“大同华严寺景区”官方账号反映鸟粪问题。

正是对这个问题的回复，引发了一波热议。

为全面展示，我直接将回复全文抄录（便于阅读，做了分段）：

游客您好，针对此类问题我们走访了寺内鸟众，对于鸟粪情况，寺内喜鹊提供了重要线索：“喳喳喳！（不是我们拉的！）喳喳喳！（是麻燕）喳喳喳！（已经跑啦！）
通过调查，我们了解到以下情况——留下泼墨的是一种叫做麻燕的小鸟。麻燕会在离地面较高的地方筑巢躲避天敌，所以大雄宝殿的屋檐成了他们的汤臣一品。
有关大家担心的麻燕对古建筑的影响，咱们的专业人士也研究了很多年了，结果显示麻燕本身筑巢穴不会伤害古建，粪便对咱们的木构彩绘也不会造成影响。
而且燕子们每天都能消灭害虫，和古建木构是很好的共生关系，请大家放心。现在麻燕已经去温暖的南方过冬啦，等明年清明他们又会回来继续“发粪涂墙”。

在网络平台，这一回复迅速得到关注，网友直呼“可爱”“很有爱很用心的回答”“太会说话啦”“很有戏”。

看到网友的热烈反馈，“大同华严寺景区”官方账号回应：“一打开99+，可吓坏我了……真的感谢，能做到的就是及时给大家播报华严寺旅游资讯。”

显然，上述回复生动又有趣，专业又务实，激发了网友们的热情，可以说是文旅官方账号回复网友问题、促进二次传播的“佳作”。

至于有人怀疑“不知道有没有AI参与创作”，只能说，你高估了目前的AI，低估了“大同华严寺景区”官方账号的工作人员。

笑过后，探究鸟粪的真正影响

“大同华严寺景区”官方账号对鸟粪问题的回复，不少网友看得很乐呵，但对于鸟粪是否真如官号所言“对木构彩绘不会造成影响”“燕子和古建木构是很好的共生关系”，一些网友仍然存在疑问。

一位网友发帖称：“（回复）写得蛮好，但鸟粪具有腐蚀性，对于木构件、油漆、彩绘还真是有破坏的。在不能驱赶鸟类的大背景下，还是要做出相应的举措来应对这类问题。”

事实究竟如何？笑过之后，确实有必要探究鸟粪的真正影响。

首先要了解“发粪涂墙”的麻燕。

所谓麻燕，通常是指北京雨燕，也被称为楼燕、野燕。其以北京命名，是因为1870年在北京被首次发现，但不局限于北京，在中国华北地区、西北地区、东北地区等都有北京雨燕的身影。

其次，要了解麻燕的筑巢习惯。

这方面，麻燕会找便于筑巢、相对安全的地方，比如宫殿、庙宇、牌楼、古塔等古建筑，其中，木构古建颇受欢迎。

北京师范大学鸟类学专家赵欣如对媒体分析称，“木质结构的古建筑洞穴中环境温度比较稳定，比较适宜孵化和育雏”。

再者，也是关键点，麻燕粪便会不会影响古建尤其是木构彩绘？

作为北京中轴线遗产保护中心的研究人员，袁学军带领团队进行了多年跟踪实验。结果表明，北京雨燕“对古建木质结构不构成破坏，它们的粪便也不会对建筑物的油漆彩绘实质产生影响”。

更确切的解释是，袁学军团队提取不同时段的北京雨燕巢穴及粪便微生物DNA，定量分析其对正阳门砖木古建筑的影响。

团队的检测研究数据显示，雨燕粪便与巢穴的酸碱度为偏弱酸性，粪便及巢穴中的真菌、细菌以及其他微生物中未发现有对建筑木构件构成降解或腐蚀的菌群，“证明雨燕粪便和巢穴对木质古建及彩绘不构成实质性影响”。

这一研究也得到了国家部门的认可。

在生态环境部官方网站，我看到，北京正阳门雨燕保护被纳入生物多样性优秀案例，其中特别强调，“首次科学论证了北京雨燕对古建筑木结构及油饰彩绘没有破坏力”。

视线回到山西。

从上述研究看，北京雨燕或者说麻燕的粪便不会影响大同华严寺木构彩绘，应该没了疑问，而麻燕和古建木构的共生关系，也是事实。

2019年7月，清华大学一支研究小分队探访了应县木塔。从发布的照片看，木塔上空麻燕“漫天飞舞”，研究小分队认为麻燕“解决了木塔虫蛀问题”——“塔的木材中会生一种虫，刚好这种虫是麻燕的最爱”。

应县木塔如此，华严寺的木构也不例外，结合起来看，“大同华严寺景区”官方账号的回复是以科学研究为基础的，并未因“生动”“有趣”而脱离事实。

或许，从事实出发，提供更多科学和情绪价值，正是这次回复出圈的底层逻辑。

大同文旅需要专业、有人味的讲解

对于大同文旅，90后古建筑学者马加奇说得很到位：

“大同在作为都城时都留下了大量由皇家推动的超级工程，诸如云冈石窟（北魏时期的皇家石窟寺）、华严寺、善化寺以及大同附近朔州的应县木塔（都是辽金时期的皇家寺庙）……
我们可以从善化寺、华严寺看到大唐文明走向尾声时最后的荣光，所以大同是一个没有大唐却能近似的看到大唐的地方，可以更加真实的感受到那个遥远而伟大的时代，大家来这里参观的意义在于——你能看到中华文明在古代到达顶峰前的第一缕曙光和盛极而衰的最后一抹余晖。”

马加奇的特点是熟谙晋北地区的古建文物、历史掌故，还能深入浅出地讲解，专业、涨知识且有人味儿。

一个马加奇满足不了文旅发展的需求，大同也在加紧培养文旅讲解员。

据媒体报道，大同市通过导游分会组织培训、开办导游专业学习班、举办金牌导游大赛等措施，优化导游员、讲解员队伍建设。

计划到2024年末，大同全市考取导游资格证的人数会突破1500人，持有中级以上导游证的人数突破80人。

在如今的媒体环境下，导游、讲解员一方面应对、满足在地旅游需求，另一方面，也通过直播、短视频等方式宣传推介文旅特色。

而从后者看，文旅部门亦是一大主力。

这之中，包括大同在内的山西3市文化和旅游局获得2023年山西文旅融媒体推广“最具传播力奖”。

2024年，在抖音、快手、小红书等网络平台，大同文旅继续加码宣传推介。

国庆假期后，10月9日，大同市文化和旅游局还对旗下几个政务新媒体进行了自查，认为“信息更新及时，均有有效的互动渠道，运行状态良好”。

延伸来说，“大同华严寺景区”官方账号的运营、对鸟粪问题的回复也是在大同文旅加码宣传推介的背景下展开的，同时有可能给更多景区的宣传推介带来正向影响。

当然，这不是说大同文旅“形势大好”。

2022年，时任大同市文化和旅游局局长孟德昌坦承，“大同还存在文旅基础设施配套标准化不高、文旅资源配置市场化不足、文旅业态培育链条化不全、文旅服务平台智能化不优等短板”。

换言之，大同文旅仍需不停进击，发奋图强！

燕子“发粪涂墙”之后，大同文旅仍需进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