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一个虽已不在江湖，但江湖上到处是其传说的中文论坛。

在网友保存、整理出的一篇篇“天涯神贴”中，既有对中国经济走向的精准预测，也有诸如《严肃的问题：人类怎样才能不被动物吃掉》的科普分享，还有脑洞大开的神奇故事……每一篇都诉说着昔日天涯论坛的辉煌。

如今，天涯论坛因拖欠服务器费用1000多万无法继续运营，在今年4月24日正式封站。

5月底，天涯老板发起“重启天涯直播计划”，计划用7天24小时不间断的直播来筹集300万元，以偿还拖欠电信公司的运营费。

“永远有更精彩的时代到来。”

结果在抖音7天7夜的直播中，即使有杜子建、孔二狗、十年砍柴等重磅嘉宾，以及众多版主、知名网友接力出镜、连线，直播间人数最多时也不过1千多人，有时候甚至低至几十人，7天下来只获得了20多万的营业额。

重启天涯直播“翻车”之后，不少网友直言“情怀无用”，也不乏理性者认为这是时代之必然。更多的，还是一句轻轻地感叹：怀念啊，天涯！

那么，当我们怀念天涯时，我们究竟在怀念什么？

天涯，一代人的集体记忆

1999年3月1日，天涯社区正式上线，以“全球华人网上家园”为愿景，致力于打造最具影响力的全球华人内容创作和知识分享社交平台。

在天涯论坛兴盛的新世纪初，伴随着中国经济的腾飞与科技的飞速发展，人们穿搭风格百花齐放、影坛乐坛神仙打架、网络论坛畅所欲言……一如朴树在《New Boy》中高唱的“是的我看见到处是阳光，新世纪来的像梦一样，到处暖洋洋。”

（网友发帖羡慕2000年）

在那个拨号上网的年代，互联网中没有层出不穷的容貌焦虑与消费主义，没有躲在黑暗处的“键盘侠”与愈演愈烈的网络暴力，人们没有买房焦虑、升学焦虑、生育焦虑，也没有关于“佛系”“躺平”的全民讨论。‍‍

从文化精英到网络草根，从公共议题到神贴预言，以天涯为代表的网络社区给了大家“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空间，给了平民草根的创作被看到的机会。

《鬼吹灯》的作者天下霸唱是在天涯社区中收获了第一批读者。《滚蛋吧！肿瘤君》也是在天涯连载后得到网友关注。天涯之于网友，是相互成就的挚友而非一个简单的平台。

（《鬼吹灯》系列作品）

从“沙发”“马甲”到“灌水”“斑竹”，这些古早的网络用语建构着一代人的青春记忆。而从天涯论坛，到掀起全网粉丝狂欢的王心凌、孙燕姿，再到与Y2K风格相类似的“多巴胺穿搭”，我们发现，整个社会如今似乎正处在一种“文艺怀旧”情绪之中。

（年轻网友称孙燕姿为“冷门歌手”，掀起粉丝的集体追忆）

正如网上不时出现的讨论：如果有时光机，你最想回到哪一年/年代？

有人想回到千禧年，用磁带听周杰伦。有人想回到08年，那一年大街小巷都在播放北京奥运会。

（豆瓣“童年怀旧复古”小组）

也有人想回到2018年，想再吹一次高考结束那年夏天的晚风。

无论哪个年代的人群都有属于自己记忆中的“黄金时代”，而这种玫瑰色的幻想既非对那个时代的绝对认同，也似与当下的现实境遇关联不大。

面对如今高速发展的互联网，天涯论坛似乎可以算作中文互联网“童年时期”之产物，而以此作为在互联网中怀旧的主题，也更多出于对自身逝去岁月的追忆。

与其说怀念天涯，不如说是怀念能够孕育天涯的那个年代。

论坛，中文的黄金时代？

一如网友所言，“怀念天涯时代，那时候抬杠的少，说理的多。”

1999年，创始人邢明搭建了天涯社区。那是一个还没有“流量”与“变现”概念的时代，甚至互联网也还没有普及到千家万户。而天涯的很多帖子都称得上一句“精华”，是充满智慧的洞见，而非如今信息爆炸时代弥漫的“新黄色新闻”。

除了天涯论坛，还有诸如北大未名、水木清华等校园BBS论坛，以及活跃在线下的各类报刊纸媒。

（水木清华BBS）

在没有算法智能推荐，没有赚流量、买热搜的论坛时代，人们在论坛中关注社会议题，以文字针砭时弊，也许偶有“灌水”，但整体言论环境是真诚而又理性的，大家共同构筑起一个智慧、自由、包容、信任的话语空间，也代表着文字论坛的巅峰时刻。

怀念天涯，怀念的是当初真诚纯粹的言论空间。

天涯论坛捧红了当年明月、十年砍柴等初代网红，引领发酵“山西黑砖窑”、“方韩大战”等社会热点事件，也在论坛网友自发关注下，促使孙志刚案、朱令案等成为社会焦点，从而推动社会不断进步。

（全民话题，天涯制造）

怀念天涯，怀念的是那时人们身上所蕴含的生机勃勃的求索精神。

初代网民很难想到的是，在之后的微博时代、自媒体时代，人们在面对许多社会议题时，参与讨论的风险已被无限放大，热搜沦为资本控制舆论，获取流量变现的工具，昔日开放、包容、分享、互通的互联网如今却成为了信息茧房与信息孤岛的始作俑者。

在如今“短视频正杀死新闻”的自媒体时代，浮躁的网络空间似乎已容不下心平气和的文字交流，15秒、30秒的快餐视频让“深度思考”在互联网中愈显珍贵与稀缺。

从博客时代到只能容纳140字的微博时代，网速越来越快，文字越来越短。

怀念天涯，怀念的是那时简单、纯粹的互联网生态。

封站，是因为情怀无用？

可惜的是，天涯论坛代表着一代人的青春记忆，但最终也没能逃离封站停运的宿命。

而我们谈了这么多的“怀念”，似乎天涯论坛“卷土重来”已势不可挡，但此次天涯直播的彻底“翻车”，却给天涯人视若珍宝的“情怀”，上了珍贵的一课。

不是情怀无用，而是以天涯老板为代表的这批早期互联网人，早已跟不上如今的互联网节奏。

没有充分准备就上场直播，不懂直播设备操作，不熟悉直播流程，导致频频出现诸如麦克风没声音、商品没有详情页介绍这样的直播事故，这场丝毫没有专业度的直播，翻车是必然的。

而这些缺乏电商运营经验的中年人，就像家里不会使用智能机的爷爷奶奶一般，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就被互联网浪潮远远甩在了沙滩上。

前有罗永浩靠直播还完6亿欠债，后有东方甄选在电商直播中杀出重围，这绝非一句“情怀”就能解释。想要模仿东方甄选、罗永浩以直播形式“翻红”，但自身的内核以及对互联网运营的专业度早已与时代脱轨，这次直播的翻车，或许也正解释了天涯论坛为何落寞至此。

6月1日晚，天涯创始人邢明与知名科技自媒体人潘乱以及互动百科创始人、字节跳动投资人潘海东进行了一场在线对话，话题正是“重启之后，天涯何去何从”。

（“重启之后天涯该何去何从”直播）

对于天涯该何去何从这一问题，潘海东直言道：“关于天涯这个事情，我跟字节的投资部聊过，大家确确实实不感兴趣，完全不感兴趣，因为（天涯）已经完全不在时代潮流上了。”

面对层出不穷的新软件与新业态，天涯的商业模式早已与时代脱轨，即使当年的天涯能回来，如今的互联网也无法回到当年，而那份热血也早已随时光逝去。

从“天涯共此时”到“天涯沦落人”，或许回不去的不是平台，而是当年那群人。

在邢明的直播中，有网友评论道“他的想法理想得仿佛还在20年前”。

而促成这场直播的天涯前总编则表示，“重启天涯”还在继续，他们不会放弃。

（“重启天涯”官方微博）

不论如何，这些互联网早期的弄潮儿们，还在以自己的方式守护着天涯社区，或许艰难，但在其身上，似乎还能窥见一丝论坛黄金时代的余晖。

也许天涯时代终将落幕，也许天涯时代已经落幕。

永远有更精彩的时代到来。

重启天涯直播“翻车”：当我们怀念“天涯”时，到底在怀念什么？